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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年国庆长假开始,中央电视台多天在黄金时段播放一组在街头随机采访寻常百姓的镜头,问他们“你幸福吗?”回答者的即兴回答展现了五花八门的幸福观,也引发了网上热议。笔者非常支持央视的这项活动,因为幸福是人生最终目的,是最最重要的课题。尤其是在当今的中国,由于以前的压制与后来的改革开放,使现在人们太重视金钱,政府太重视GDP(国内总产量),对幸福的强调,特别重要。笔者近年提出应该以环保负责的快乐国家指数(‘娥妮’)替代GDP,做为国家的成功指标。

央视记者采访73岁捡破烂的老者,问他:“你老人家出来捡破烂,还有政府每月650元的低保,觉得幸福吗?”一位网友说:“作为高智商行业的工作者,来个換位思考,扪心问下自己:如果你活到了70多岁时,靠捡空瓶子度日,你这样的日子会幸福吗?何必会出现如此弱智的提问!”笔者不同意这看法。即使多数的这类老人会不幸福,未必每位这样的老人都不幸福。

另一方面,很有钱,生活没有问题,也未必幸福。甚至刚刚获得诺贝尔奖,也未必幸福。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不久,莫言在亿万观众面前,央视主持人董倩问,“您幸福吗?”,莫言答“我不知道,我从来不考虑这个问题”。而当董倩说“绝大多数人觉得您这个时候应该高兴,应该幸福”后,莫言则回应,“幸福就是什么都不想,一切都放下,身体健康,精神没有任何压力才幸福。我现在压力很大,忧虑忡忡,能幸福吗?”

从来不考虑幸福这个问题,这是不能够让人相信的。可以说从来没有研究,但肯定会考虑过。这么答,让人怀疑他是要避开这个问题。为什么呢?可能是(笔者不敢说一定是)因为他不幸福,但要避免说不幸福,尤其是在刚刚获得诺奖之后。其次,必须什么都不想才能够幸福吗?一个人在想以前的赏心乐事,甚至在计划将来的宏图大志时,也多数能够感到幸福。好可怜呀,莫言!不过,可能应该莫言莫言可怜。

幸福是主观感受,客观因素只能影响幸福,不能够完全决定幸福。不过另一方面,也不是完全没有对幸福有重大的影响的客观因素。如果不是只看某一个人,而是看整个社会所有的人,则更加存在一些对幸福或快乐有决定性作用的主客观因素。在综述许多快乐研究结论之后,资深快乐学者Veenhoven 在一篇2010年的论文中总结说,‘这些发现符合快乐大致依赖于生活条件符合人类的普世(universal)需要的理论(可生活程度理论),并不符合快乐依赖于随文化而改变的需求的理论(比较理论),也不符合快乐是取决于随文化而不同的关于生活的看法(民俗理论)。’另一位学者Ott 也于2010年发现,政府的好坏对快乐的重要性‘是与文化无关的’。

什么是幸福?笔者认为幸福就是长期快乐,给定同样的时段,幸福、快乐、福祉都是完全一样的。(详见笔者将发表于11月在人民日报社《学术前沿》杂志的文章,及将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快乐之道》一书。)不过,中国幸福研究院院长徐景安先生认为幸福与快乐不同。十月中,《今日焦点》导刊主编李晶龙就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播出“你幸福吗?”的报道,专访了徐景安先生。徐景安:有位大学教授给我来函说:“有人认为吃摇头丸 …很快感幸福,…小偷偷到一笔巨款或珍宝时很快乐很幸福,……如此等等的‘幸福’是人的终极目的和社会的终极目的吗?”

徐老认为,“把快乐等同于幸福,这是很多人的误解。快乐来自感官一时的满足或刺激,…但这不等于幸福。快乐与幸福的最大区别是,快乐来自感官本能的反映,不需要理性思维,很有可能为了一时的快乐而危害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幸福既来自感官,更来自情感、精神,幸福是智慧、知识、学问、科学、方法、艺术、大度、豁达、宽容……幸福是需要学习、感悟、体验的。”

笔者认为科学、方法、艺术、大度等都不是幸福,也不是快乐,而是长期而言多数能够增加人们的快乐的东西,但它们本身不是快乐。感官上的快乐与精神上的快乐都是快乐,都是幸福。我们要极大化这两种快乐的总和。情况甲:感官快乐100亿单位加上精神快乐10万个单位;情况乙:感官快乐1亿单位加上精神快乐11万个单位。只极大化精神快乐(徐氏幸福)要求选择乙,但绝大多数人,包括笔者,会选择甲,而且这是理性的。

比较精确地说,应该极大化总净快乐。黄有光大概是老糊涂了吧!又总又净?没有错。总是指包括各种感官与精神上的快乐,净是指扣除痛苦后的快乐。对社会而言,应该极大化所有人的总净快乐的总和– 总总净快乐。哈哈!

不同人的快乐,如何加总呢?虽然有信息或实际上的困难,但原则上是可以的。我们之所有能够感受快乐,就是进化(或上帝)通过苦乐的感受,让我们做符合生存与传宗接代的事。因此,饿时吃有营养的食物会感到快乐,受伤或生病时会感到痛苦。饱暖之后,性爱的快乐比吃东西更大,因为对传宗接代贡献更大。我被抛进滚水池的痛苦,至少是你被蚂蚁咬一口的痛苦的几千倍,因为对生存的影响大很多倍。这是科学上成立的快乐的人际比较!(详见上述拙作。)

吃摇头丸、偷东西等的问题,不在于当时感受到的快乐不是幸福,而在于对自己将来健康与快乐的危害,或对他人快乐的危害。如果吃摇头丸只增加现在的快乐,不影响将来的快乐,笔者现在马上花大钱买来吃!谁有这种摇头丸吗?

认为感官的快乐不是幸福,大概是由于对终极目的与中间作用的混淆。摇头丸影响健康,健康影响快乐。如果考虑了对将来与对他者的影响,只有快乐是重要的,只有快乐是终极目的。

不过,笔者非常赞赏徐老先生对强调幸福问题的重要性的贡献,以及在实际上帮助提高员工的快乐的咨询工作。还有,笔者也非常同意徐老的下述看法: “共产党的宗旨是为人民谋幸福【至少应该是这样 - 笔者加】,而幸福是个人的、个体的感受,我们建设社会主义,搞改革开放,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为了所有社会成员的幸福。所以,不能离开民众的个体幸福,谈所谓党、国家、人民的利益;幸福也不是谁能代表的,必须由民众自己说。党和政府的责职是为民众的幸福创造条件。因此,央视记者问一下老百姓“你幸福吗?”,就很正常了。对此,人们感觉意外、唐突、滑稽,这说明我们的意识形态、政治逻辑、制度安排都需要重新审视与改革。…以幸福中国为口号与目标,既符合共产党的意识形态,又具有普世价值,绝大多数人都能接受,想反对的人也反对不了,这是启动改革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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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有光

黄有光

124篇文章 6年前更新

黄有光:父母原籍广东惠来县。1942年出生于马来西亚,毕业于槟城韩江中学(1961)、新加坡南洋大学(1966)、悉尼大学(经济学博士, 1971)。曾在澳大利亚Monash大学任教授(1974-2012)与荣休教授(2013开始)。现任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经济系Winsemius讲座教授。于1980年被选为澳大利亚社会科学院院士。于2007年获得澳大利亚经济学会最高荣誉 - 杰出学者。在经济学、哲学、生物学、心理学、社会学、数学、宇宙学等学术期刊(包括AER, Economica, EJ, JET, JPE, RES, SCW)发表两百余篇审稿论文。兴趣与贡献包括: 中国经济问题,福祉经济学与公共政策,提创福祉生物学与综合微观、宏观与全局均衡的综观分析,与杨小凯合作发展以现代数理方法分析古典的分工、专业化与经济组织的新兴古典经济学。近著:《宇宙是怎样来的?》,2011;《从诺奖得主到凡夫俗子的经济学谬误》,2011;《快乐之道: 个人与社会如何增加快乐?》,复旦大学出版社,将于2013中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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